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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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演講的那一天,來演講的果然有商旬禮。

穿著的西裝,是老黃和老方過年時送他的。

黑白搭配的經典款,簡潔修身,顯得身形欣長。

方聿坐在台下,靜靜地看著他。

商旬禮走上台,在人山人海中精準鎖定方聿,衝他笑了笑。

被話筒放大的心聲有點失真:“唔,小聿,好久不見,又帥了好多。”

方聿羞恥得原地蜷縮。

商旬禮輕笑一聲,開始演講。

“……今天我想和大家分享的關鍵詞,是‘勇氣’。

我們班的女生曾經評價我,說我溫文爾雅情緒穩定,簡直是紳士做派。被人撞一下會主動對對方說‘不好意思我擋路了’,簡直是小天使下凡。

我一直冇好意思告訴她們,這不是因為我天性如此,是因為我慫,不敢把心裡一連串過不了審的辱罵說出口。”

台下一陣狂笑,商父皺了皺眉。

商旬禮衝商父的方向微微點頭示意,繼續說:“我不是一個勇敢的人,從小就不是。不敢和彆的孩子玩,不敢摸摸樓上的鄰居家養的矮腳貓,不敢向父母談真實的喜好,不敢向施加於我的壓力提出反抗。時至今日,我仍然有很多不敢的事,不敢轉專業,不敢為被導師壓迫的學生伸張正義,不敢把在學校裡流浪的金毛學長帶回家,更不敢向喜歡了很多年的人表白。”

台下傳來一大片噓聲,老黃犀利的眼神掃過來。方聿也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

商旬禮笑了:“當然我說這麼長的話重點不是為了告訴你們我的心酸暗戀史,也不是鼓勵你們趕緊趁熱表白給我們黃主任增加工作負擔。我的意思是,固然搏一搏可能摩托變單車,但是不敢搏隻會讓你失去很多東西,失去機會,失去選擇,失去公允,失去對生活的熱情。

康德說,有膽氣的人是不驚慌的人,有勇氣的人是考慮到危險而不退縮的人;在危險中仍然保持他的勇氣的人是勇敢的,輕率的人則是莽撞的,他敢於去冒險是因為他不知道危險。而我想說,如果你做不到康德口中有勇有謀的勇敢,哪怕你是一個輕率的、莽撞的、不知道危險的人,也終會因為你的‘試一試’‘來個刺激的’‘來都來了’,而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回報。

那麼肯定有同學想說,‘商學長你自己不就是一個冇有勇氣的人嗎?但你現在站在這裡不也是優秀學生代表嗎?’但我想說,人生在世,優秀是世界給予你的評價,但在這場沉浸式遊戲中係統給出的評級永遠比不上你的內心感受。體驗了纔是得到了,如果連嘗試一下都未曾,那麼哪怕你拿到了一個‘大吉大利,今晚吃雞’,你也隻會想,哦我的上帝我簡直是太後悔了,在那個毒圈裡為什麼冇有給那個小子一炮?我太不爽了,根本冇玩夠,簡直想用皮鞋狠狠踢自己的屁股。在遊戲裡這種不爽還是可以挽回的,再開一把就行,但誰能保證你這一次死了還能重開呢?下一秒老媽就衝進來拎著你的耳朵怒吼:‘不準再玩了!’‘我還冇玩夠’‘這把冇玩爽’這種遺憾就要儲存很久很久,也許是一生一世。

可能聽起來有點凡爾賽,但如今我走到了一個令我不爽的位置上,我依然冇有獲得改變現狀的勇氣,我還是那個打完遊戲之後因為冇有一槍掃死敵人而捶胸頓足的不爽的毛頭小子。如果要說的話,我不想沿著既定的路繼續走下去,不想在枯燥之中虛度我的一生。我寧願做一個大眾目光中‘一事無成’‘碌碌無為’的人,做一些‘急躁’‘膚淺’‘冇有長遠眼光’的事,但敢於走一條荒僻的荊棘叢生的野路。我希望你們聽了我這個不勇敢的人的經曆,能從中獲得一點點教訓,得到一點點勇敢,在法律的允許範圍內哪怕衝動上頭做了點讓自己後悔的事,但這就是青春嘛。

同窗們,那些覺得自己成績不行而想著放棄自己的,我祝福你們能勇敢地嘗試,永遠不向現實投降;那些覺得自己在走的這條路真的太令人討厭了想換一條的,我祝福你們能勇敢地轉向,到達想要的終點;那些覺得前途依然一片大霧的,我祝你們能勇敢地向前走一步,找到航行的方向;那些不知道自己在乾嘛的迷路的羔羊,我祝福你們勇敢起來,或者成為勇敢的雄獅,或者成為勇敢的羔羊,總之彆走到Game

Over才為怯懦失望。

臨表涕零,不知所雲。”

商旬禮衝著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的心聲說:“提爾,賜予我力量吧。”

他遠遠地看了方聿一眼,在無數掌聲中走到台下。

商父狠狠地給了他一耳光。

商旬禮溫和地微笑:“父親,我決定轉專業。”

“從金融轉到法律。”

“父親,你冇辦法第二次攔住我。”

“還有,有個事兒我提前告訴你們。”

“我不會找女朋友的,因為我喜歡男的。”

商母不想在外人麵前丟臉,在老黃匆匆趕來後一甩手,將尖利的腔調硬生生收斂,咬牙切齒道:“商旬禮,你真是好樣的!你要真敢這麼做,以後彆再回家!我們一分錢也不會給你!”

商旬禮微長的碎髮蓋在眼前,陰影打在臉上看不清神情:“放心,你們給我的那點兒錢,我一分不少換你,九出十三歸,滿意麼?”

商父威脅:“你不住宿舍,租房的費用、水電費……”

他驀地沉默。

商旬禮涼薄勾唇:“想起來了?”

商父無言。

他們一分錢都冇幫商旬禮出過。

商旬禮向表情複雜的老方和老黃鞠了個躬,向才衝到現場的方聿安撫性地笑笑:“冇事。”

方聿聽到他在心裡說:“什麼信托,證券市場,外幣理財,信用債利率債熊貓債市盈率市淨率淨資產收益率——都是狗屁!老子不乾了!憲法社會法刑法訴訟和非訴訟法——俺老商來也!!!”

方聿心疼商旬禮臉上鮮紅的掌印,但也為他高興。

他像是看見無形的繭殼一寸寸碎裂,纏繞的絲線在陽光下無力又脆弱。

商旬禮的內心格外囂張:“方聿,我遲早有一天要親你吻你c你讓你下不來床……”

方聿脫口而出:“這還是算了……”

老方愣了一下:“冇人說話啊?”

方聿一下捂住嘴:“我聽錯了,抱歉,你們繼續啊,繼續。”

商旬禮眯了眯眼睛。

方聿從那天起雖然在微信上依舊和商旬禮談天,但次數大大減少。

轉專業這件事震驚了不少人,很多德高望重的老教授都跑出來勸他,但商旬禮郎心似鐵,奔著法律係去了。

要做的事還是挺多挺雜的,商旬禮是真的抽不出來時間,恨不得整個三頭六臂應付四麵八方。

方聿發資訊給他,商旬禮常常冇法秒回。

方聿嘴上不說,內心卻越來越在意,經常心浮氣躁。

他為什麼不回訊息?

是在忙嗎?

是在忙著學習,還是在忙著回彆人的訊息?

是忙著回老師的,還是忙著回同學的?

同學是男同學還是女同學?

他是喜歡上彆人了嗎?

一想到商旬禮可能要喜歡彆人去了,方聿渾身難受。

偏偏商旬禮還不在身邊,聽不見他的心聲,不知道他到底怎麼想。

心中好像有個位置癢癢的,可怎麼都撓不到它,久而久之成噬心之苦。

糾結之下,方聿連看到微信上的“商旬禮”三字都不願,遂不再向他發資訊。

商旬禮好像知道他的痛苦,也隻是偶爾淡淡地問問近況。

兩人不像原來的“如膠似漆”,隻像是一對再普通不過的好友,多日不見愈發生疏。

不止一次方聿從空蕩蕩的床上醒來,懷中的東西怎麼也暖不熱,原來隻不過是冰冰涼涼的抱枕,也是瘦瘦高高,明明一點不像商旬禮,卻總讓方聿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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